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笨笨前行了两步感觉方向不对,立刻站住了,并张口大声的狂叫,示意要去大鄣山的方向。

朱医生又如何不明白大黄狗的意思,此刻已是心如刀绞,万般无奈只得扭头不去看笨笨,只有接生完以后,再折返回来与笨笨前去大鄣山了。

村口停着一辆北京212吉普车,有车就快多了,情乱之下根本没有去想既然病人家里已备车,为何不送产妇去医院?

吉普车风驰电掣的向县城方向驶去。

朱医生冷静下来方感事有蹊跷,忙问:“我们这是去哪儿?”

“到地方你就知道了。”那中年人冷冷的回答。

“我们不是去救产妇吗?”朱医生越来越怀疑了。

车里人都不再搭话,气氛骤然紧张。

“我要下车,我儿子还等着我去救命呢。”朱医生叫道。

“别乱叫,我们是给你面子,不然就把你绑起塞上嘴巴。”中年人恶狠狠的说道。

此刻朱医生才知道坏了,可能是遇上了杀人越货的绑匪,可自己不过是个赤脚医生啊,家中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。

吉普车驶进了婺源县城,最后停在了一所深宅大院前。

朱医生被带到了会客厅里,有人奉上茶然后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。朱医生目光扫视着四周,墙上挂着毛主席的标准像,墙角摆放着一些绿色的花草,他认得那是短叶君子兰,很珍贵的品种。

“哈哈,深夜请朱医生来此,不会不便吧。”门口走进来三个人,为首的正是婺源县革命委员会主任黄乾穗,乡下人称之为“皇千岁”。

“黄主任?”朱医生吃了一惊,这是怎么回事儿?再看后面的两人,一个是南山镇孟祝祺,另一个却是那个香港来的风水大师吴道明。

“朱医生,请坐下喝茶。”黄乾穗说着和其他两人鱼贯落座。

朱医生看着这位婺源县的父母官,心中揣测着深夜找他来究竟有什么事儿。

“朱医生,有革命群众反映,你为贫下中农看病敷衍了事,而替地富反坏右治病却是鞠躬尽瘁,立场有问题喽。”黄主任表情很是严肃。

“医生眼中,所有人都是我的病人,都应一视同仁。”朱医生坦然道。

“同志,你知道‘同志’这两个字的含义么?就是共同的志向,试问,革命群众和阶级敌人能有共同的志向吗?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,作为一名赤脚医生,你的药关系到革命群众生与死的大是大非问题。当然了,我想你也不是有意的,毛主席说过‘改正了就是好同志’嘛,你说我讲的对吗?”黄主任语重心长地说道。

朱医生鼻子“哼”了一声。

黄主任仿佛没在意的接着说:“这件事我可以考虑不追究,你们接着谈吧,我出去一下。”说罢站起身来,走出门去。

房间里只剩下孟祝祺、吴道明和朱医生三个人,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。

“朱医生,黄主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见你,这是非常难得的,只要你说出太极晕在什么地方,马上用车送你回去,而且近期调你来县医院工作,属于城镇户口吃商品粮,如何?”孟祝祺脸上堆满了笑容。

原来他们打的是太极晕的主意呀,朱医生这才明白过来。

“什么太极晕,我没听说过,是味中药吗?”朱医生说道。

“呵呵,老先生也许不知道太极晕这个名字,但你儿子手中的土卵你总该知道是从哪儿挖出来的吧?”吴道明插话道。

儿子……寒生还在大鄣山中生死未卜,我却困在这儿,这可如何是好?朱医生额头上冒出了汗珠。

孟祝祺和吴道明对视一笑,有门。

“好吧,我这就回去,问清楚我儿子再告诉你们。”朱医生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。

门外闪出两个大汉,挡住了去路。

黄乾穗背对着站在院子里,不耐烦的挥了挥手,说道:“找个地方让他想清楚。”

那两个大汉捉住朱医生的臂膀,不由分说地押进了后院的一间小屋子,外面锁上了门守着。

南山村,大黄狗笨笨呆立在雨中等待着朱医生返回来。

最后,牠终于失望了,悲鸣数声后,掉头向大鄣山狂奔而去……

寒生一夜未曾合眼,腿上不时传导上来阵阵剧痛,终于挨到天亮了,他拿起玻璃瓶,发现瓶底已经沉淀了一层溺白。

“三十六峰晴,雪销岚翠生。月留三夜宿,春引四山行。远草初含色,寒禽未变声。东岩最高石,唯有我题名。”隔壁又响起吟诗声,吴楚山人醒来了。

“小兄弟,昨夜睡得可好?”他走进门来。

寒生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一夜没睡,山人叔叔能帮我上药和找副夹板吗?”

“当然。”吴楚山人答道。

寒生在山人的帮助下,褪去了裤子,整个右腿已经肿胀淤血呈青紫色,小腿中段的胫腓骨,也就是迎面骨横向骨折,检查并无开放性创口,寒生遂放下心来,此类骨折复位后经夹板和石膏固定后即可。

吴楚山人帮助寒生将腿骨复位,并把玻璃瓶内的白色沉淀物混合灰尘丝进去搅拌,然后均匀的涂抹在断腿上。

“中医真是不可思议。”山人叹道,同时取出一件干净的旧床单,撕成长条包好寒生右腿,再用木板夹在腿的两侧,最后以布条层层缠紧固定。

寒生望着额头微微冒汗的山人,说道:“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。”

吴楚山人哈哈一笑: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何必言谢,今早还吃山鼠干吗?”

寒生以前随父亲处理过几起骨折病人,没有三个月以上是绝对好不了的,消炎换药且麻烦着呢。《青囊经》的这种古怪疗法匪夷所思,况且注明只需用药一次,七日可愈。

一股冰凉惬意的感觉自小腿骨折的部位处传导过来,药力开始了。

吴楚山人端进来早餐,稀饭外加一碟腌辣椒山鼠干,寒生吃的津津有味。

“您一个人常年住在这山里,不觉得烦闷吗?”寒生问道。

山人淡淡一笑:“你自幼生长在山里,不知外面世界的险恶,这样也好,没有了那么多的欲望。我就是厌倦了城里的虚伪和尔虞我诈,不甘同流才隐居在这大鄣山中,过着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。”

“可家人呢,您有孩子吗?”寒生关心道。

“唉,曾经有过的……”许久,他给寒生讲述了一个委婉凄凉的故事。

我本旗人,自幼在京城里长大,父母双亡。原在北大教书,那时年轻气傲,指点江山痛斥时弊,1957年的那场运动被打成了右派,下放到陕西关中渭河平原的一个小村庄。

当时怨气难以排解,不久积郁成疾。房东是一家朴实忠厚的农民夫妇,膝下有一女,名为荷香。农家女孩勤劳爽直,梳两根大辫子,人也长得端庄,十里八村的都来说媒,可是荷香全都给拒绝了。

她对我很好,体贴照顾入微,我本血性男儿,自然明白她的意思,可我是个右派,不愿连累这家老实巴交的农民。但是日久生情,我终难把持住自己,后来终于有一天,荷香怀孕了。

我决定同她结婚,返回京城变卖祖屋,打算一辈子耕田种地,与荷香厮守终生。我至今仍记得临走的那一天早上,荷香红着脸悄悄塞给我一个荷包,然后扭头跑掉了。我打开一看,里面是荷香头上的一缕青丝,我明白她在向我表明,跟我一生一世的不渝心志。

我到京城迅速处理完所有事情,等我再返回时,渭南发大水,水淹潼关,村子还有荷香一家人都没了。我发疯似的沿途寻找,寻遍了关中,最后一病不起。一年多以后,我总算是捡回条命,却被政府又流放回黑龙江原籍。后来,我又回去过关中,那个村子早已经不存在了。此时我已心灰意冷,发誓独身一生,至今每当月圆清冷之夜,我都会拿出荷包,看着那一缕青丝而黯然泪下。

吴楚山人揩着眼角,结束了这个悱恻凄惨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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